众人都下去了。
方不让带着那名穿白裙的清秀姑娘落在后面, 同样落在后面的还有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的段济明。
他这人什么都不好, 就喜欢小赌两把。
输给方不让也就罢了, 自家人, 没必要计较;
输给程白也不算耻辱,这丫头打牌一向厉害, 脑子转得比别人快, 况且他在拉拢程白这件事上跟方不让一样,就没打算放弃过,输几把打打关系也无所谓;
可输给边斜?
这声称头一回上牌桌且看着也像是头一回上牌桌的人,那就有点掉面子了。
且对段济明来说, 面子是小事。
重要的是这一晚上打程白带着她这老大牌老大牌的助理来了之后, 他压根儿没赢过, 简直像是被别人雌雄双煞杀了锐气。
他想了想, 十分任性地决定, 要把牌桌上的输赢上升到战略高度。
“小东过来。”出了二楼这所谓的“闭门会议室”, 段济明眉头一皱, 招了招手, 让走廊上早已经等候了一会儿的女秘书附耳过来,狡黠地笑着,交代了几句,“一会儿节目表演完……”
方不让也是三十多的老男人了, 虽然是后来才加入明天诚的, 但向来一号狠角色, 从业十数年, 认识段济明也久了,一直知道这老狐狸葫芦里不卖什么好药。
但做事有度,顶多闹着玩玩儿。
所以他都没停下来听听他到底跟人交代了什么,便招呼了一声,带着那年轻的姑娘往下面去了。
*
整座别墅的区域非常大,因为早年用途的原因,连接着宴会厅的部分曾是旧年的剧院。这些年因为别墅常出租给组织机构,所以剧院经过改造之后正好作为会场,堪堪能容纳两所来参加跨年沙龙的这些人。
众人都是知道活动流程的。
一开始就是用餐饮酒大家自由活动相互认识,转到会场之后就跟寻常公司的年会差不多了,先自然是要请两边的大佬们出来做一些发言,然后是两边律所的普通律师们准备的节目表演,结束后才是一般人最关心的游戏和抽奖环节。
程白的位置原本是安排在第一排的。
毕竟她现在是天志律所的高级合伙人,虽然才刚刚加入,但这点牌面还是要给的。
边斜身份特殊,又有费靖给他开后门,可以说是天志公认的最大的关系户,位置当然就在程白旁边。
只是他们到的时候,就看见了第二排的詹培恒。
詹培恒既不是天志的律师也不是明天诚的律师,但谁让他现在既跟程白有合作,又已经答应了方不让的邀约要加入他的团队?
所以他的牌面其实也不小。
因为他可能是今天应邀来参加活动的人里唯一一位收到了两张邀请函的人,一张来自程白,一张来自方不让。
于是程白理所当然地跟第二排的人更换了一下位置,带着边斜就坐到了詹培恒的身边,笑着问他:“刚刚在楼上被拖住了,打了会儿牌,詹律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没见你上来?”
詹培恒戴着眼镜,一脸的温和,只是眉头微锁,隐隐带着几分苦闷。
见程白来了,他才跟着一笑。
只道:“八点过来的,但你知道这种场合我也不想应酬,一是你的面子,二是明天诚那边,不好不来。所以刚刚在下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待着,想点事情。”
最近几天程白明显能感觉到,詹培恒是真的在思考一些很严肃的问题的。
其实看他这段时间对甄复国这案子的态度,她隐约能猜出一些。
但这些都是詹培恒自己的事情了。
她并没有往深了问,而是给予了詹培恒足够的尊重,只道:“那也挺好,方不让刚刚就在上头,我跟他不对盘。”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
程白话音方落,眼角余光就瞥见了那头方不让的身影。
对方原是往第一排去的,但目光往后排一扫,先看见了这边的詹培恒,又看见了程白,竟径直往这边来。
“詹律。”
他竟是专程来跟詹培恒打招呼的。
一手手臂被他带着的那年轻姑娘挽着,另一手却伸出来与詹培恒握了一握:“年后詹律就要转到明天诚了,希望一切顺利。”
詹培恒心下有些复杂。
说实话,方不让这样的存在向谁伸出橄榄枝,都是极具诱惑力的,可他虽然答应了,但往后还真不好说。
当下只能道:“但愿吧。”
这话就说得有些不明确了。
这世间的事情从来都是没有落地就不能算有定音。
而偏偏坐在詹培恒身边的是程白。
且谁都知道他们最近有一个案子合作。
方不让能有今天的地位,显然不是一个对细节毫无体察的人,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詹培恒这话里所藏着的不确定性。
所以他目光一转,就平静地落到了程白身上。
但并不提这话茬。
只是看着她道:“听说你团队都还没搭建起来,算上你那个不知道能不能用的助理律师转正,也就三个人。我的邀请依旧有效,程白,真不考虑考虑?”
程白瞥了一眼前排落座的费靖,似笑非笑:“我大老板就在前面呢,你这锄头挥舞得太勤快,当心一会儿回了座吃不了兜着走。”
方不让还真没把费靖看在眼底。
红圈所和一线律所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他能力向来不差,真排位次未必就输给费靖,况他向来目中无人的性情,哪儿管旁人怎么看?
听程白这么说,他也只是邪气地一挑眉。
当下便没准备再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来这边也就是跟詹培恒打个招呼,程白是顺带的。
但没想到,正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原本挽着他臂弯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他忘了,竟然站住了脚步,看向了程白。
她没动,而是向程白伸出了手。
一双波光盈盈的杏仁眼底其实有些怯懦,但转瞬便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让她抿紧了粉唇,开了口:“程律您好,我叫苏妙。”
“……”
程白怔了一下。
这种情况她还真的没遇到过。
一是因为以前跟方不让接触少,二是因为方不让带的女伴一般顶多算是他换得快的临时床伴,一般也就是私下场合里带着,带来出席一些活动的时候甚少,所以遇到的机会更少,三是一般这个身份的妹子都对自己的位置有所了解,真不敢随便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社交场合都是有规矩的。
有些有身份有地位的男性领导私底下会带几个年轻漂亮的女性,是二奶三奶还是几奶不清楚,但但凡不是正式的场合,有点牌面的人都不会去接触。
怕尴尬。
拍马屁称一声“夫人”吧,领导未必真把人放在这个位置;不捧着点真要叫个“小姐”“女士”之类的,人回头领导耳边吹个小风,给你穿个小鞋,你也受不了。
所以最好的是不接触。
方不让自然算不上程白领导,但这件事的道理是差不多的。跨年沙龙算不算正式不好说,眼前这自称苏妙的姑娘是什么身份她却能看出点端倪来。
方不让真不是那么容易定下来的性情。
所以,此刻更重要的其实是——
苏妙主动想与她握手跟她打招呼,对程白来说,是一种隐晦的冒犯。
程白不由第一次仔细地看了这姑娘一眼。
旁边方不让唇边方才还挂着的半真半假的笑意,这时已隐隐封冻起来。
边斜岂能看不出这一刻气氛微妙?
但他眸光一闪,反而是这几个人里面反应最快的,人在程白身边,这时已站了起来,轻轻扯开唇角一笑,竟然向苏妙伸出手去:“苏小姐您好,我是程律的助理。”
苏妙整个人面色顿时一变。
那简直是被人一个巴掌甩到了脸色的涨红,但眨眼又苍白了起来,像是朵凄风苦雨里吹打的小白花。
边斜的目光平静而深透,手只淡淡地握了一下便收了回来。
他身形颀长,虽只穿着宽松的针织衫,但这一时的气场还真不弱到哪里去。
程白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方不让那边的眉目已然冷了,只当是自己挑的蠢货跟程白打了个招呼,便重新向第一排走了过去。
那苏妙跟着方不让虽然不久,但对他的脾性却是有所了解了。
这一时脚步便有些虚浮起来。
向程白伸出手的时候,她是豁出去了。
但伸手来回握她的竟然只是程白的助理!
尽管在二楼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个助理其实是位身家数亿能与方不让一拼的顶级作家,但对方与她握手时却只称自己是个助理,连自己名字都不报上来,明摆着是告诉她:你也顶多就是助理这个级别!
苏妙又是后悔,又是害怕,坐下来之后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但方不让却没有太多的反应。
他落座在第一排之后便跟旁边的段济明聊起这阵子接手的一个案子来,看不出任何异样。
程白在第二排却是难得对边斜有些刮目相看,因怕前后排的人听到,便微微向他那边侧了侧身子,压低了声音道:“真是半点也不带怜香惜玉的,一个小妹子罢了。倒是你忽然有了身为助理的自觉,难得么!”
她身子往这边倾斜时,便有一股淡淡的清甜香息袭了过来,边斜只略一转眸就瞧见了她雪白的脸颊,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
还有……
锁骨上方那颗躺着的小痣。
这一刹那从他脑袋里面划过的全是那首小诗,连带着泥石流一般倾泻而下的黄色废料,让他身体顿时紧绷了许多。
边斜强制自己收回了目光,咳嗽了一声,想要谦虚一两句,但莫名就觉出了程白这话里的鄙夷,难得不服去:“我一向都是很合格的好么?你这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以前没看出我有多好有多厉害罢了。”
得,夸不得。
一夸这德性简直不得了。
程白“呵呵”了一声,虽然没想明白方不让的女伴干什么要跟自己握手,但还是撤回了自己倾斜的身体,懒得跟边斜这牲口说什么了。
没一会儿,台上表演开始。
节目基本都是刚进律所一年的律师准备的,唱歌跳舞,各种玩儿法都有,更有抖音上一些心潮时髦的节目,有的酷的有炫,也有弹古筝的,还有个长得颇为帅气的男性律师跳钢管舞,差点没嗨爆全场。
全程差不多有一个半小时。
最后一个节目结束后,主持人就上台夸奖了一番。
众人原以为就要开始游戏和抽奖环节了。
可没想到,主持人在号召完大家用投票小程序给刚才的一波节目投票后,话锋一转竟然道:“每一年的节目都是律所新进的一年级生表演,大家是不是都有些不服气啊?”
全场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纷纷起哄应和。
坐在前排的诸位大佬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而主持人接下来的话就让他们的预感应验了几分:“很好,看来大家都是不服气的。所以今年,我们的游戏环节,特意做出了调整。那就是——在场的,不管是普通律师还是资深律师,不管是合伙人还是创始人,但凡被随机抽中,都要加入游戏环节。而且!还有一个彩蛋!”
“喔!”
全场沸腾,并且被调高了期待值。
不过只要细心就能发现,更亢奋的都是天志这边的律师,明天诚那边许多人的目光里都有几分幸灾乐祸和心下了然。
程白倒是不怕,参加个游戏应该不会特别夸张。
边斜就更没当一回事儿了。
他本来就是个来打酱油的助理,真没觉得这些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还跟着一帮人起哄鼓起掌来。
主持人对所有人给面子的反应非常满意,笑容灿烂地道:“这个彩蛋是什么呢?那就是大家扫码提名投票!选出在场之人中你最希望让他上台表演的人,作为我们节目表演环节的特出!给我们在场所有人,唱一首《学猫叫》!”
他话音刚落,大屏幕上就出现了二维码。
下头早已经兴奋得不行。
“哈哈哈……”
“卧槽还能这么玩的?”
“快,提名谁?!”
“扫码扫码!”
数百号人全拿出了手机,对着上面扫码。
程白没动。
大多数人合伙人也没动。
边斜却是悄悄摸出了手机,侧过眼眸来瞧了程白一眼,暗自振奋起来:像程白这样有名气的,高冷的,厉害的,且仇恨值无比大的,如果提名上去,被所有人集火投票的几率不要太高!
想象程白这样,再穿这样的一身,上台唱“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还有“在你面前撒个娇”……
光这么想想都刺激!
他血槽都差点被清空。
抓着手机扫了码,他就要输入程白的姓名。
但没想到,这时候程白似笑非笑地转过了头来:“大作家,你在手机上写谁的名字呢?”
“啪嗒”地一下。
边斜后脑勺一寒手一抖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立刻抬起了头来,就差举手发誓了:“绝对不是你!”
“……”
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白发现自己这助理有点“骚”啊,敢情这是算计着想让她上去呢?
话都懒得多说。
她手一伸,直接把边斜的手机没收了。
边斜顿时觉得心中的梦想破碎,没了手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浑身不得劲儿,忧郁至极,只好看向台上的大屏幕。
一开始还没看出什么来。
但过了还没三分钟,在瞥见大屏幕上出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时,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操!
有人要搞我!
——这是边斜的第一反应!
因为前方大屏幕已经实时投影出了提名后投票的情况,他赫然在底下一排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程白等等律所的合伙人几乎都有提名。
但大多数人的票数都很分散。
相反,唯有他的票数一骑绝尘,就跟坐了火箭一样飞涨!!!
五十票,一百票,一百五十票,两百票……
柱状图如同阶梯一般向上攀升!
在主持人高亢激昂的战况播报中,飞快地越过了方不让,越过了费靖,越过了段济明,越过了程白,飙到第一。
最终,票数定格在三百二十一!
日了狗了……
什么情况?!
明明刚刚他还想着让程白上台去唱这种特别羞耻的歌,怎么一眨眼大多数人都投了自己?
别说是他,就连程白都没想到。
主持人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因为也是律所里面的律师临时充当的主持,所以是知道边斜身份的,竟然笑了起来:“看来两个律所大家都知道,天志最近来了一位大作家,人气非常不低啊!走到哪里都有粉丝迷妹,想要看你表演!来来,边先生,还请配合一下,上台来。”
“不可能!”
边斜没喝醉酒的时候唱歌虽然能听,但《学猫叫》这么可怕的歌词和明明只适合女孩儿唱的歌为什么要他来!
偶像包袱很重的好不好!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向程白求助:“程律,程老板,这情况绝对不对啊!我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仇恨值!我可是你的御用助理,你不想看我上去丢你的脸吧?”
想想办法啊。
情况的确不是很对。
程白朝着周围扫看了一圈,当目光经过第一排明天诚那帮人尤其是笑得牙不见眼的段济明时,就明白了大半。
得,原来是老狐狸算计来了。
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看先前牌局结束后众人的脸色,想也知道边斜就算是输了也没让这帮人好过。
此时此刻全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们这边,即便是程白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而且……
她望向两手紧紧抓住座椅扶手一副生怕别人来强行将他推上台的边斜,唇边忽然溢出几分忍不住的笑意,一脸无辜,轻轻地道:“可是,我忽然也很想听你唱这首歌诶。”
“……”
边斜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恶有恶报……
连程白都要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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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时镜是狗,是狗,是断更狗。
迟了半小时。
300红包明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