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如此平静,如此轻柔,好似情人的呢喃,说出来的话却冷如冰霜,利若刀刃。
慕容俦专注地看着她,虽有过片刻动容和变色,此刻却依旧平静无波。
“每一种发自肺腑的爱都值得回味,这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我对你……并未有过分的企图。”他的目光和声音同样平静。
甚至是真诚的。
“……我不是为了增加回忆才来爱你,也不是因为你得了绝症才来爱你。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不管你得没得病……”
李如洗凝视着他,俄而绽开一朵微笑。
其实,真的挺心动的。
生命的最后,能遇到这样的男子,但凡有点精力,都会跃跃欲试。
她能丰富他的回忆,他何尝不能丰富她的生命。
只是她此时确实没有足够的精力时间,也不想让他的存在扰乱了她的安排。
慕容俦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他低声说:“……其实我也知道,你说得这么狠,不过想让我退却罢了……”
低低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宛如磁铁,又如羽毛。
她定定看着他,不敢松懈。
一旦松懈,她怕自己就会面色绯红,目光也败下阵来。
毕竟,她知道自己意志一点也不坚定。
所以,此刻她也不能贸然开口,让他看破她的不坚定。
“我说的没错吧?”他站起身来,走到她的床前,身影挡住了灯光,投下一片阴影,将她覆盖。
他就这样,站在病床前,低头俯视着她。
虽然声音轻柔,他的薄唇却紧紧抿着,眼中也渐渐没有了笑意。
李如洗的话和态度,毕竟还是伤害到了他。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慕容俦说,“我自问并没有违背道德和良心。”
“……初识时,你是我的来访者,更是有夫之妇,无论从职业道德还是普遍道德,我都不能做什么……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是的,因为感觉到不妥,他还曾决心中断过咨询。
李如洗确实并没有怀疑过他的人品。
也从未觉得他会别有用心。
“你现在已经离异,”慕容俦依然紧紧盯着她,“我为什么不能追求你?”
“难道就因为你的病,我就该却步?”
“请你告诉我,我有错吗?”
“从你的立场上,你没错。”李如洗稳住了自己的感觉和情绪。
“……但从我的立场,我却会觉得你没有为我考虑。”
“爱一个人,会不为其考虑吗?”
“你是心理学专家,你觉得,我们之间,你对我……是爱吗?”
慕容俦退开一步,放松了对她的咄咄相逼。
李如洗觉得自己好似一只蛇口余生的青蛙,周身压力一松。
慕容俦走到了她的窗前,背后是窗外的暮色。
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决,只是微微有些落寞。
灯光下,他的侧脸完美如雕塑,有着象征着意志坚定的鼻梁和下颌,也有动人的眼睛和嘴唇。
“爱是个复杂的定义。”他说,“严格说,我们之间还谈不上爱……”
“……还在由表及里的吸引阶段,但未来有很大潜力发展为爱。”
“……于此,我从未怀疑。”
他慢慢走回来,重新坐在她床前的座椅上,看着她:“你说,我不为你考虑,也许从你的角度看,我考虑不周,但我不是没有为你考虑过的……”
他顿了顿,说:“……我考虑的是,你现在离婚了,需要人照顾,我可以照顾你。如果治疗开销大,你有经济方面的困难,我小有资产,还可以帮助你……而你的孩子……”说到这里,他踯躅了一下,大概也觉得这是最棘手的问题。
而李如洗在听到他要在“经济方面帮助她”时,已经扬起了眉,心中升起淡淡的怒气来。
慕容俦想了想措辞,说:“……你的孩子应该是跟你吧?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和把握,但我愿意协助你,如果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不会推脱,如果你的孩子排斥我,我也可以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不影响到他……这些都听你的就是。”
李如洗压了压心里的火气,不让自己开口时太过尖锐,而尽量保留冷静地态度:
“……那你有没有想过,从心动到爱之间,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过这段距离,不免要经过患得患失,颠三倒四的时期,要投入许多的热情和精力?更何况,能走过去的,又有多大比例呢?我现在有足够的精力来付出,来试错吗?……”
“……你说的,正常情况下是如此。”慕容俦说,“但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错误概率,因为我们对彼此了解并不少,所以,患得患失的可能性也不是很高。”
“你太自负了。”李如洗说,“也许,你是很了解我了。但我……并不那么了解你……你就那么肯定在我深入了解你之后会爱上你?”她明媚的一双杏目,在灯光下透出讥诮来。
“……还是说,你觉得我已病入膏肓,有你这样一位又英俊,又聪明,‘小有资产’,还肯解囊相助的男士喜欢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立刻接受呢?”
慕容俦听到她这样隐含讽刺的一段话,不由凝神朝她看过来。
“真奇怪,”他说,“你平时是一个很成熟,很冷静,很善良也很温和的女人……为什么一涉及到感情,你就要像一只刺猬?”
“……你在自卑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从他的唇中吐出来。
李如洗果然被他激怒了:“不是我自卑和害怕。”她冷笑说,“是你先说的经济问题……不是吗?”
“你觉得这是对你的侮辱?”
“在一段感情里谈钱……用经济作为说服我的筹码……难道不是侮辱吗?”她维持着冷笑,“……我自己有钱,还有父母在,并不缺钱!还不至于要……”
为此卖身。
慕容俦深深看着她,目光澄澈。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才对。明明知道我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李如洗在这澄澈的目光中退却了。
是的,她明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惜歪曲他的意思,不惜给他利如刀剑的种种诛心之言,不过是想把他推开。
她确实是害怕的。
甚至有可能还有点自卑。
害怕真心错付。
害怕在最后关头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害怕被侮辱和伤害。
就如同在高中时,那个坚决不肯去表白的十五六岁的她。
现在的她,比那时候形势要不堪得多。
她最后的生命和感情都太宝贵,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浪费。
她还有孩子要保护。
还有她的病……
身患绝症,她自觉已经没有了爱的权利。
她长长吁了口气。
“对不起。”她说。
“但我真的不能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