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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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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夏之上三国鼎立数十载,边境处一直战乱不断。北秦悍勇,东骞狡猾,虽国土不如中原袤,却一直遥相呼应制衡大靖。多年来三国交战连连,死伤无数,近几年战局才缓和下来。自大靖立国后,这还是两国头一次正式送来国书,其修好之意让云夏之上三国的百姓皆是欢欣鼓舞。

只是对于大靖朝堂而言,国书中的条件的确有些让人头疼。

中原向来看重血统,皇室更是如此。北秦大公主若成了太子妃,必是大靖未来国母,诞下的更是嫡子,将来名正言顺的皇储。毕竟多年交战血仇弥天,让有着北秦血脉的皇子继承大统,对大靖朝臣和百姓而言都是难以接受之事。至于东骞要求娶安宁公主,亦让朝廷举棋不定,云夏皆知,安宁师承永宁寺净玄大师,精通兵法,戍守西北四年未有一败,威名赫赫,将如此猛将拱手让于东骞,岂不笑谈。

但一旦拒绝两国国书,极有可能重燃战火,陷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大靖朝堂上为了此事近月来争论不休,转眼便到了北秦和东骞使者入京的日子。与此同时,安宁公主三月禁闭期满,也出了宗人府。

虽经历了帝家之事,这位向来荒唐的陛下掌珠仍是我行我素,每日里逛青楼、入赌场,招戏子入公主府,闹得满京城风雨,直让人为东骞求娶安宁公主的三皇子宋言捏了一把汗。

不管娶不娶得成,这位三皇子也忒有勇气了!

上书阁内,赵福将大臣送走,瞅见了回廊后的左相。

左相一见他,立马迎上前,“赵公公,陛下这几日心情可好?”

自慧德太后薨逝后,嘉宁帝在皇家别苑静修了数月,朝政一直交由太子执掌。半月前北秦和东骞的国书送到后,皇帝才出了别苑,重掌朝政。

这几月,左相在朝廷上可谓举步维艰,右相乃太子老师,政见向来和太子契合,一众朝臣见风使舵,万事顺着右相之意来。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了十几年,一朝失落,心里自是不好受。但他亦不敢妄动,帝家之事被重新掀开,慧德太后和忠义侯担了罪责皆丧命于此,唯独他安然逃过,如今他对上帝梓元,总是会忐忑难安。嘉宁帝从别苑回来后对他不闻不问,他忍了几日,还是进宫主动打探来了。

“陛下在别苑养了些日子,心里宽慰了不少。”赵福叹了口气,引着左相朝房里走去,“相爷好好陪陛下说些话吧。”

上书阁的门开了又合,赵福留在了门外。左相一进房内,便疾走几步跪在地上,“老臣见过陛下。”

“起来吧。”嘉宁帝声音淡淡的,左相未动,低着头,“臣不敢,臣没有护好太后,罪该万死。”虽说当年他只是听太后之令从靖安侯府搜出书信毁掉,可他毕竟参与了此事。也是他没有按令行事,才使得帝梓元寻到了证据,不过就算嘉宁帝猜到搜出书信乃是受令而为,后面的事想必也不知道,所以他也不打算全盘托出。

上首响起一道格外冷淡的声音,“左相,抬头见朕。”

左相闻言抬首,望见嘉宁帝,心中一抖,这几日在金銮殿上看不真切,没想到陛下眼底的冷沉之气更甚从前。

“你要请罪的,只有此事?”

左相颤了颤,好半晌苦涩道:“姜妃大错,还望陛下看在九皇子的分上格外开恩。”

“若不是看小九的脸面,朕会只降她妃位,贬为嫔?”嘉宁帝冷喝,话语森冷,“谋害皇嗣,单这一点,朕让她赔命,判左相府一个满门抄斩亦不为过!”

左相身子一软,忙叩首于地,“陛下,臣教女无方,以致犯下弥天大罪,臣死不足惜,只是忧心陛下,忧心我韩氏皇朝,实不敢就此赴死啊!”

御座上沉默半晌,嘉宁帝哼了一声,“左相有心了,你说说朕的天下有何好忧心的?”

左相抬首,脸色担忧,“陛下,帝家卷土重来,洛川在晋南掌权十年,祟南大营十万大军向来只听他一人之令,如今想必已是帝梓元的囊中物,而且朝臣和百姓都觉得亏欠了帝家,靖安侯府声势正盛,长久下去,势必一如当年之景,老臣实为陛下担忧。再言,太子殿下对帝家……”

他顿了顿,适时地停住,太子护佑帝家乃天下尽知之事,皇室和帝家早已隔着血海深仇,他就不信天子会乐见其成。

“起来吧,太子之事,朕自有主张。如卿所言,朕该如何做?”嘉宁帝的声音缓了缓,摆手。

左相心中大定,起身又走近几步道:“陛下放心,老臣这几日在府中思索帝家之事,虽靖安侯府已成威胁,可朝堂之上帝梓元并无可依靠之人。户部钱尚书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工部、吏部、兵部的尚书是帝家倾颓后一步步升上来的,与当年的帝家没什么牵扯,礼部龚尚书和刑部齐尚书都是老大臣了,公正严明,自然不会相帮帝梓元。臣只是想着右相和帝梓元怕是情分不浅,又是个念旧的,日后……”

“右相上月来别苑向朕告老还乡,是朕安抚,他才留下来继续为相,卿不用担心。”嘉宁帝打断左相,抿了口茶,继续道:“晋南祟南大营的十万大军才是皇家的真正威胁,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左相被问得一怔,微一思虑才沉声道:“陛下,帝家在晋南传世百年,中原皇室之威向来难以企及,除非帝家后继无人,土崩瓦解,否则……此局难解。”

御座上沉默下来,半晌听到嘉宁帝放下杯盏之声,“卿难道不知,若是帝梓元暴毙,皇家必受天下人怀疑,晋南十万大军定席卷中原,否则你当她在京城立得安安稳稳的底气何在?”

左相低头,忙道:“老臣口不择言,望陛下恕罪。”左相这么一说也不过是表表忠心,一副全为皇家打算的模样罢了。帝梓元蛰伏十年,听说一身功夫绝顶,身旁之人武艺高超。连他请去的青城派宗师当初也没要了她的性命,还有一个帝盛天护佑在旁,即便是嘉宁帝,如今也不敢生此心,遑论他。

见嘉宁帝神色忧虑,左相继续道:“陛下不必太忧心,老臣定会全力助陛下稳住朝堂,绝不让帝梓元染指其中。”

嘉宁帝能饶过相府,为的便是他对朝官和江南的影响,否则相府早给太后陪葬了。

“卿的忠心,朕从不怀疑,再过几月,朕会把小九从西北召回,他年纪尚轻,还需要卿悉心教导。”

左相闻言,大喜,忙道:“老臣定竭尽所能,好好教导九皇子。”看来陛下确实对太子生了嫌弃之心,否则也不会将昭儿召回,相府有了盼头,左相自是喜不自胜。

“好了,你下去吧。”

嘉宁帝摆手,重新翻看奏折。左相小心退了出去,隔了一会儿,赵福端着参茶进来,搁在嘉宁帝手边,听见他的冷哼声。

“一心弄权,中伤忠臣,留其何用!”

赵福见他脸色沉郁,心底一动,看来经过这么多事,左相终是失了圣心,若不是为了靖安侯府,陛下必不会再容忍。

“陛下,老奴已经把她带来了。”赵福小声禀告,嘉宁帝摩挲着扳指,眼底微微一动,扬声道,“让她进来。”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道人影走进上书阁,跪在嘉宁帝不远处,“承恩见过陛下。”

嘉宁帝抬首,眼睛一闪,“你原本唤什么?”

数月不见,帝承恩去了一身矫揉造作的娇弱,冷漠安静了许多,眉宇间也多了狠厉怨愤,只不过这一抹阴暗的情绪藏在眼底,不易轻易察觉罢了。

“罪女没有名字,得陛下赐名,就唤承恩。”帝承恩抬首,目光灼灼。

“你可知为何你犯了欺君大罪,朕还是饶了你一命。”

“罪女不知。”

“因为你够狠,皇宫的刺杀案和化缘山帝梓元遇袭都是你和左相的手笔吧。”嘉宁帝望向神色惊讶的帝承恩,缓缓道,“这几月,你以为朕在别苑只是休养不成?”

“承恩大罪,当初罪女一念之差,犯下大错,请陛下恕罪。”

“朕能放过左相,自然也能放过你。帝承恩,朕问你,你如今仍是想做帝家人,还是……”

“罪女誓死效忠陛下。”帝承恩猛地埋首,声声恳切,“陛下,罪女这些年只是以帝家女的身份被困于泰山,对帝梓元之事皆不知情,否则也不会成其弃子。罪女如今得陛下开恩保全性命,只愿报陛下天恩。”

数月前她还是即将嫁入东宫的太子妃,何等尊荣。如今她只是个受尽天下人耻笑的替代品。这些日子她被困在深宫小小的院落里,冷落凄凉,这一切全拜帝梓元所赐。

“朕相信你不知帝家之事,朕饶你一命,给你一次机会,等会你便收拾东西,去东宫吧。”

帝承恩倏地抬头,“陛下?”

“朕把你赐给太子,从今日起,你就是东宫的孺人。”

孺人位份虽低,却也是东宫的主子,帝承恩眼底带着惊喜,“谢陛下洪恩,陛下可要承恩做些什么?”

“做朕在东宫的眼睛。”嘉宁帝淡淡吩咐:“从今以后,你的姓便免了,就唤承恩便是。”“是,陛下。”“下去吧。”嘉宁帝摆手,帝承恩又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待上书阁外脚步声走远,赵福才开口道:“陛下,帝承恩毕竟是帝家当年选中代替帝梓元的人,她真的可信?”

“此女之狠、之能忍远超一般人,把她放在东宫,日后定有用处。即便用不上,只要有她在,以帝梓元的心性,必不会再在太子身上多用心,朕也可少些担忧。”嘉宁帝沉声道,突然低低地咳嗽起来。

赵福急忙上前,替嘉宁帝拍打后背,递上药丸让他服下,半晌后上书阁的咳嗽声才止住,赵福望着脸色微白的嘉宁帝,叹了口气。帝家的重新崛起、小皇子的夭折、太后的薨逝,到底让陛下受了打击。而且这几月来,陛下频繁召见当年在军中的老臣,赐下不少恩旨给各地封疆大吏,为的便是稳固人心,免得这些人偏向帝梓元,动荡朝堂。

一顿忙乱下来,虽在别苑调养数月,身子却大不如前。

“陛下,您还是要听御医的,好好养身体,大靖的江山还要靠陛下撑着才行啊。”赵福劝慰。

嘉宁帝摆手,“放心,韩家江山一日不稳,朕绝不敢去见太后。”

嘉宁帝沉冷的声音在上书阁内低低回响,渐不可闻。

冬日渐过,初春来临。

京城内新春融融,安宁睡到晌午,起来后一如既往准备去赌坊里大杀四方,哪知在小院外遇见了踟蹰不进的施诤言。她顿了顿,掩下眸中异色,笑着上前,“你今日怎么来了?”

帝家之事后,施诤言前段时间常入宗人府探望安宁,不过东骞的婚书送到京师后,他便常闭于府,甚少入公主府了。

施诤言看见安宁,瞥见她面上爽朗的笑意,微一沉默,道:“安宁,我准备向陛下递折子回西北。”

安宁顿住,脸上的笑意不经意浅了浅,低头,“是吗?等定下日子了我去送你。”

如果不是要等她一起回西北,施诤言述完职后,早就回去了。

“我们一起回京城,自然也要一起回西北。安宁,我打算上书陛下,求娶于你。”

温厚舒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宁猛地抬眼,直直朝施诤言望去。

年轻的少帅破天荒的有些紧张,不自在地别过眼,“我攒了这些年军功,求娶当朝大公主,陛下应该能看得上眼。”

安宁望他半晌,突然大笑出声,推了推他,一派豪气,“诤言,我知道你怕父皇将我远嫁东骞,才会好意帮忙。放心,如今靖安侯府崛起,父皇可舍不得失了一个骁勇善战的皇家统帅,他不会把我嫁到别国的。”

“安宁,我不是因为……”施诤言神色罕见地急了急,却被安宁打断。

安宁望着他,神情郑重,“诤言,如今东骞递来国书,这个时候你若求娶于我,定让东骞国颜面大失,你必会成为朝臣参诘的对象。施家手握重兵,一直是左相的眼中钉肉中刺。施老将军守了一辈子西北,刚正不阿,你别为了我,毁了施家一门清誉。”

施诤言是施家独子,将来必接老将军的帅旗守护西北。他一直谨言慎行,从不介入朝政之争,这次肯为她做出这个决定,已是极不容易。

见施诤言还要开口,安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释然地笑了笑,绕过他朝府门走去。

见她走远,施诤言沉默地立在原地,半晌未动。

出了府门,安宁揉了揉笑得僵硬的嘴角,叹了口气。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在街上逛到暮色渐临,突然一辆马车从街道另一头驶来,停在她不远处。

安宁抬首,眉色一敛。握着马鞭的苑书咧着嘴笑,朝她使劲挥着手。安宁凝着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松动起来,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傻二缺的丫头。没瞧见她正不爽,也不想见着帝家的人吗?

马车布帘被掀开,帝梓元一身茶白晋服,靠在马车里,朝她望来,“天色正好,不如一起去翎湘楼坐坐?”

自仁德殿后,三个月来,这还是安宁第一次见帝梓元。

她不再是任安乐,陌生的脸,却是熟悉的神色。望着她眉间一如往常的坦荡温煦,安宁哼了一声,一副鬼心肠比谁都狠,居然还装成没事人,邀她逛青楼!

安宁缓缓走到马车前,一跃跳上了马车。

“公主,您慢点。”苑书眯着眼笑,话还没完,布帘已经被人从里面放了下来。

马车里,安宁沉默地瞅着神情安然的帝梓元,突然朝她扑去,猛地将她按在马车里,抡起一拳就朝她脸上揍去。

“帝梓元,你还敢到我面前来,咱们十几年朋友,你居然设了个套给我跳,设套也就算了,老子被关在宗人府三个月,你连个馒头都没送过,无情无义,忘恩负义,当年你被你老爹关在柴房的时候,我还偷偷摸摸送过几个果子去!”

砰的一声,这一拳显然是没砸到人,反而捶到了木板。

“没送就没送,你是当朝大公主,伺候的人一大把,温朔每天守着折云糕出炉再给你送去,还能饿着你不成,装什么可怜!当年吃了你送的果子,我拉了三天肚子,你居然还敢提起这件事!”

“你还敢回手?我告诉你,老子知道你伤还没好,今天脸不要了,揍你一囫囵。”

“谁怕谁,安宁,就你这身板,当年比不过我,现在也一样!”

又是一声响,哎哟一声,街道上声音太嘈杂,苑书竖着耳朵,硬是没听出谁占了上风。

她打了个哈欠,不去管身后闹腾得兵荒马乱的马车,挥着马鞭径直朝翎湘楼而去。

哎,年轻人,有活力,有生机,真好啊!

与此同时,翎湘楼内,玉大娘望着牡丹阁里一身贵气面目威严的女子,战战兢兢道:“小姐,您刚才说什么?”

这女子一身塞外戎装,坐得四平八稳,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里的马鞭:“我听人说翎湘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老板,寻几个模样出挑性子可意的小倌出来,给本小姐享用享用。”

她抬眼朝玉大娘望去,“若是伺候得好了,你也不用担心,本小姐自会带回府里,给他们一个名分。”

“不知小姐是哪家府上的?”这姑娘看着高贵威严,像是大族里才能养出来的,但玉大娘心里一跳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忐忑问道。

女子豪爽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吐出两个字:“东宫。”

马车稳稳停在了翎湘楼前,楼里笙歌夜舞声传来,好不热闹。苑书敲了敲马车门,正准备扯着嗓子叫两位尊佛出来,这时马车布帘被掀开,两人一前一后跳了下来。

苑书瞪大眼,望着两人眼角的淤青,面色那叫一个变幻莫测,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小姐,公主,进去吧。”以这两人的身份,居然在马车里互殴,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帝梓元和安宁倒是坦然得很,对望了一眼,朝翎湘楼里走去,刚进来就发现大堂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今日是十五,琳琅照例应在看台上为宾客演奏古筝才对,但此时看台上空无一人,大堂内的宾客正襟危坐,抿着小酒格外安静,不时抬头望向二楼的牡丹阁,一脸诡异。

安宁和帝梓元循着望去,皆是一怔。

楼梯口,守着一排身着塞外衣饰的侍卫,他们手握弯刀,面容粗犷,神情冷厉,盯着大堂中的宾客。二楼的牡丹阁内,古筝声连绵不断,掺杂着女子豪爽的笑声。

帝梓元和安宁是翎湘楼的常客,这里的宾客也算识得一二,瞅见两人面上的模样神情惊讶,显是被她们的伤惊得不浅,但这些人贼精,乖乖坐在位子上,准备看好戏。都闻安宁公主是个霸道的主,每次来都点琳琅作陪,今日被人抢在了前头,怕是不得安生了。

也不知那牡丹阁里的女子是什么来头,生生让玉大娘胆寒了不说,还如此正大光明地逛青楼包小倌?看这些护卫的装束,难不成会是……

玉大娘站在楼梯口,望见这两人,一口凉气没上来,差点昏倒。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聚到一起来了,还让不让她活了。心里头埋怨归埋怨,玉大娘仍是扭着屁股下了楼,迎向了安宁,“公主殿下……”

“老规矩,牡丹阁、琳琅、上等的女儿红,缺一不可。”安宁摆摆手,声若洪钟,一副“老子是公主老子最大的欠揍模样”。

两人都不是傻子,楼梯口的护卫一看便知是北秦人。京城谁都知道她们俩喜欢逛翎湘楼听曲,这北秦公主上赶着砸场子……她们一个皇家公主、一个一品公侯,难道在自个儿地盘上,还不敢接招不成?传出去就不是笑话,简直是丢人了!

大堂登时安静下来,宾客望着安宁公主,眼带骄傲,这才是他们大靖的公主啊,够豪气!

“公主殿下,那位、那位是……”玉大娘支支吾吾半晌,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解,两个都是公主,身份相当,她一个都惹不起,遂只好转头朝帝梓元看去。

帝梓元扬眉,“牡丹阁、琳琅,上等的女儿红,再加上十个模样出挑的小厮,一个都不能缺。”

帝梓元的声音一出,玉大娘腿一软,欲哭无泪。里面的那位对几个小厮格外青睐,简直恨不得立时便抢回府里去,哪里还能腾出来!

“侯君,牡丹阁里的是北秦的贵客……”玉大娘哆哆嗦嗦回道。帝梓元继承靖安侯爵位,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唤侯爷显得不伦不类,是以京城里的人就换了一种称呼。

“撞门,轰走。”帝梓元眼都未抬,云淡风轻道。

大堂内因为帝梓元的声音彻底安静下来,楼梯口的侍卫听见这话,杀气腾腾地朝帝梓元望来,威猛的气势却在撞见那双格外淡漠的眸子时滞了滞。安宁瞅了瞅帝梓元,背着众人竖了竖拇指,神采飞扬。

正在此时,牡丹阁的窗户被推开,爽朗的女声突兀响起。

“你这人倒是霸道,万事讲个先来后到,你凭什么赶我走?”

众人抬眼,窗边倚着的女子尊贵不凡,透着一股子飒爽,眉宇间的倨傲一点不比安宁少。

帝梓元抬眼,一双眼漆黑透彻,温温和和地开口:“敢问姑娘,可是大靖、北秦或者东骞的国母?”

那女子怔了怔,摇头。

“姑娘现在可拿得出万贯银钱?”

窗边靠着的女子眉毛一挑,“拿不出又如何?”

帝梓元抬首望去,薄唇轻抿,“自古以来,秦楼楚馆的恩客拼的就是权势和银钱,我们这边一个大靖公主,一个一品公侯,姑娘你的权势高不过我们,银钱也没我们多,无一样不是下风,自然要让出最好的东西,姑娘你说……是不是?”

帝梓元说这话的时候,忒为豪迈张扬。堂中的宾客一时忍不住,叫起好来。

先甭管几个女子在青楼里争地盘算不算古怪,他们怎么着也希望大靖的姑娘赢呗!

那女子望了帝梓元半晌,大笑起来,“好一个帝梓元,不愧是名震晋南的女土匪,你这脾性倒是自在。你说的这两样本小姐暂时确实比不过,甘愿认输。”

她顿了顿,“你既然嚣张得磊落,我也不做那遮掩之人。北秦莫霜,见过大靖安宁公主,靖安侯君。”说着,她竟从二楼窗边径直跃了下来,轻巧地落在帝梓元和安宁面前。

堂中宾客一听这话,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子居然真是北秦大公主。真是荒唐,递了国书要和太子成婚,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跑到青楼招小倌,当他们大靖好欺负不成?

这时候,他们倒是忘了当初帝梓元一边求娶太子一边逛青楼的壮举。

见这北秦公主性子爽利,不拘小节,安宁眼底有几分赞赏,可她是个不省事的主,被人找了碴,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结交朋友,道:“公主远来是客,按道理咱们该尽尽地主之谊,只是今儿个不合适,改日再说。”

帝梓元见安宁走了过场,便不再开口,立在一旁。

“也好。”莫霜饶有兴致地瞥了两人一眼,领着侍卫朝大门口走去,在路过帝梓元的时候,脚步顿了下来,靠近她耳边。

“原本我是打算来大靖遛一趟,走个过场随便寻个理由便回去。但本公主现在改变主意了……”她勾了勾嘴角,“大靖太子妃的身份总不会比一品公侯要低吧。”

帝梓元神色未动,不起一点涟漪。莫霜摆摆手,大笑出声,扬长而去。

安宁脸色一变,皱眉就要拉住她,却被帝梓元扯住了挽袖。

“放心,她嫁不进东宫。”

安宁被帝梓元话语中的笃定怔住,靠近问:“你怎么知道?”

帝梓元朝二楼牡丹阁走去,一派安然,“我曾经以三万水军求娶你皇兄的时候,他说他所喜的女子要温柔似水、容颜脱俗,这位北秦大公主模样不错,但性格差之远矣,你不用担心。”

安宁脸色变幻莫测,跟进了牡丹阁,盯着已经坐下的帝梓元,只差瞧出一朵花来,见她神态一片坦然,颓然耸耸肩,为自家皇兄叹气。

“梓元,我看你好像不喜这位北秦公主,她虽然张狂,但性子爽朗,老实说和我很像,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安宁开口问,帝梓元对莫霜的冷淡简直是溢于言表。

“你喜欢北秦人?”帝梓元挑眉问。

安宁摇头,叹了口气,“我在西北四年,不知道杀了多少北秦人,他们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岭南山一役,我领着三千人被困半月,最后只有五百人活着跟我逃出来,那时候我天北秦人的心思都有,哪里谈得上喜欢。”

大靖和北秦征战数十年,国仇横在中间,怎么可能随便消弭敌对的情感。那位北秦公主一入京就找她的麻烦,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咯,我也不喜欢。等再过几十年大靖和北秦真正太平了再说吧。”帝梓元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句话却未说出来,当年帝家军在青南山先被北秦伏击,再遭忠义侯截杀才会全军覆没。老北秦王和太后定有勾结,只不过她没寻得确凿的证据罢了。

而且,她对这位北秦公主……好像天生有点不喜欢,至于理由,管他的,还没想出来。

涪陵山,梅林中,石桌上的棋局正在进行,黑子落败,白子渐占上风。

“你的棋艺还是我教的,想不到我如今竟不如你了。”帝盛天懒懒地举着黑子,寻不到落子之处,笑道。

韩烨唇角微勾,“老师万事看得淡,不关心下子的过程,自然会输。”

“过程没什么重要的,我向来只看结果。”帝盛天转悠着手中的棋子,挑了挑眉,“听说又有人给你扯了一门婚事。”

韩烨落下一子,眉眼淡淡,“是北秦的大公主。”

“小子,你艳福不浅。”

棋局已近尾声,白子大胜,黑子溃不成军。帝盛天将棋子扔回棋罐,“来,再下一局。”

“老师。”韩烨突然开口,“将来……我和梓元,您会帮谁?”

青年的目光坦荡清澈,却又凛冽深邃,和十几年前皇家别苑中的早已不同。

帝盛天笑笑,眼中突然生出怅然之意。

“你们想要的东西都一样,凭本事吧。”她起身,行到山巅,苍茫大地映着她如雪的白发,有些冷清。

“韩烨,不要成为第二个韩子安,也不要让梓元成为第二个帝盛天。”

冷风吹过,帝盛天的话被吹散在风中,渐不可闻。

韩烨抬首,望着帝盛天的背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颔首。

半生相遇,一世牵挂,老师,我必不会让她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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