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正做榆钱饭的时候, 隔壁的老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沈韶光连忙让阿昌搀着些。
老叟摆摆手,“自己能行, 能行,多谢小娘子。”
阿昌到底搀扶老叟坐下, 沈韶光亲自端来茶饮。
自去年老叟下雨摔坏了腿, 把前面的店铺租给沈韶光, 平日便深居简出, 只老媪偶尔出来买米粮菜蔬, 沈韶光不知道是什么事让这位不良于行的老人亲自走来自己这里,莫非是房子的事
果然“看小娘子买卖红火,不知有没有意思买下我那两间铺子并后面的屋舍”
沈韶光没说可与不可, 先笑问“老丈要换大屋居住了贺喜老丈。”
老叟知道这沈小娘子是在委婉地问卖房缘由,便笑道“哪似你们年轻的郎君娘子好赚钱,能换大屋我没有儿孙, 到底在族里过继了一房,便在京郊,田舍房屋大,接我们去住。哪有凭白做人耶娘的便想着把这宅子卖了,也算给新儿孙的见面礼。”
沈韶光赶忙说“恭喜”。
老人有些感慨地点头,“能有儿孙养老送终总是好事。”
听出了老人话语里的无可奈何,但想来都已经写过文书改过族谱了, 还是要乐观一些, 沈韶光笑劝, “住在京郊也好。上次出城去, 看见清凌凌的河水,绿油油的麦田,桑麻绕屋,鸡鸣犬吠,连空气似乎都比城里清新些,真好”
说到村居,老人也笑起来,“我也着实喜欢,别的不说,敞亮”
这些说完,便说卖屋的事。
老人索价六万钱,以这地段来说,还算公道。
沈韶光与老人交实底儿,“儿是有心买下老丈的屋的,毕竟在这里住熟了。只是老丈也看到了,我这杂七乱八的摊子和这些人,只老丈的店铺屋舍,恐怕不够住。”
“这边的屋舍呢,儿是赁的,只怕到时候人家收回去”那买了你的屋舍,自己用又用不了,租也租不了几个钱,不就砸在手里了
“小娘子是想着两边儿一块买” 老叟颇有些吃惊地问。虽早知道这沈小娘子是精明能干的,小酒肆也红火得很,却万想不到她来了一年工夫不到,竟然就攒够了买两边屋舍的钱,尤其这边不比自家,要大不少,恐怕总要十几万钱才行。
沈韶光笑道,“只怕这边的屋主不卖,也怕买不起。回头儿儿去问问,再给老丈一个准话可好”
老叟知道她说“买不起”恐怕是谦虚,所虑还是前者,便点头道“也好,我等着小娘子。”
若不是老叟来说,沈韶光总要到这个房子租期临近,再考虑或买或续租的事,但这会子既然老叟有意卖屋,沈韶光便决定去碰碰运气。
带着阿圆去延寿坊,找到房东宋侍郎家,沈韶光坐在大宅院的门房里,与那平日收租子的管事说明来意。
管事摇头“不瞒小娘子说,这是我家娘子的嫁妆,娘子妆奁甚丰,不缺钱用,平日这些宅院铺子,只取租子,不会卖的。”
情况跟沈韶光估计得差不多,这种人家,除非没落了,不然只有买的,鲜少卖这些不动产。
沈韶光死马当活马医地笑道“还请管事帮忙问一下娘子,若万一娘子想卖了呢”
对上沈韶光漂亮的笑脸,管事到底笑道“也罢,某便为小娘子跑这一趟。”
这管事原是宋侍郎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仆人之一,专门为其打理在京的一些店铺房产的,在主人面前颇有些颜面。
时间并不很长,那管事便走了出来,看见沈韶光便笑道“恭喜小娘子我家娘子和郎君同意把店铺卖给小娘子了。”
沈韶光想不到竟然能成,赶忙称谢。
管事笑道“却也是小娘子自家行下的善缘。贵酒肆不是先兴的火锅子这火锅年前有人送了我家郎君两个,郎君喜欢得很。我适才提了一嘴,郎君道,便为了这锅子,也当帮这点小忙。娘子听了,也便允了。这可不是小娘子自家行下的善缘吗”
沈韶光赶忙笑着客气回去,若不是这管事提了这一句,那男主人怎么会知道
又客气了两句,两人便谈价钱。这个宅子自然比老叟的要贵,十万钱,却又比沈韶光预计的要便宜,莫非真是那两个火锅子的功劳
沈韶光不是那贪得无厌的,这种情况自然不会再讨价还价,一口答应下来,又再次谢了这管事,约定好明日去办契书,便告辞离开。管事送了出来。
恰在门口碰见这家主人出行,沈韶光便避在旁边等人车马先过去。
宋侍郎看见沈韶光,略惊异地挑一下眉,也便骑马走了。
沈韶光觉得这位宋侍郎气度上跟林少尹有点像,都属于冷面郎君型,只是林少尹更内敛些。莫非现在权贵们就流行这一挂的也不对,那位李相公就和蔼得很。
不管怎么说,这事算是办成了。
阿圆比沈韶光还兴奋,“小娘子,我们也算有自己的宅子了是吧小娘子小娘子先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上宅子,这不就买上了”阿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沈韶光笑起来,都怪自己原先老跟她唠叨买房置地的事。
不过想想,确实挺有成就感的。这可是大诗人都说的“居大不易”的长安城啊,多少有才华的人,多少十年苦读中了进士当了官的,还当着“安飘”呢。
当然,这跟自己买的这宅子小、档次低有关,那些做官的,至少也要买有十几间屋,前后两进的院子才过得去,那价钱就翻了番了;再当然,也跟他们在官场讲排场花销大有关,比如柳录事那样的八九品官,一个月一万多钱,他估计能花一万,赚钱难,攒钱更难啊
即便如此,沈韶光也很满足,大约中国人骨子里就是大富翁玩家吧,买田置地是一种基因传承,总觉得住着属于自己的房产,心里才踏实。
阿圆犹处在兴奋中,沈韶光就像所有招人烦的领导一样,又开始设定更高的“精神追求”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阿圆,你想想,以后我们赚多了钱,买林少尹家那样的大宅,该有多好有个花园子,随意你逛去。”
若是于三,对沈韶光的宏伟目标肯定嗤之以鼻,人家那是官宅,你就是有钱,也不能住,便是住,有的地方也要做改动,不然就违制了;若是阿昌,肯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小娘子竟然要买那样的大宅
阿圆就不一样了,想了想,点点头,“我们肯定能住上那样的大宅的。到时候我们也弄个雕满花儿的廊子,咱们不雕花儿,咱们雕吃的,各种菜蔬,玉尖面,蒸饼,烤鸡,肉串,糖醋鱼”
沈韶光听她提雕花走廊刚兴惆怅之意来,便被后面的报菜名打散了,“行,便按你说的雕店里有的,都雕上。花园子里也不种花种草,那个忒俗。咱们就种菜,胡瓜萝卜芫荽大葱然后扛个金锄头翻地”
阿圆哈哈大笑。
沈韶光也笑,做梦,真美。
不过说起拾掇花园子,这新买的院子,确实要收拾收拾。
第二日,完成两边屋舍的过户手续,又过了几日,一个中年汉子赶着骡车来接老叟老妪,沈韶光照例送了花糕,然后便约请泥瓦匠开始对房屋院子进行改造。
两个院子中间的墙敲掉,合二为一,地面找平,路用青砖砌好;北面挂肉的小棚子拆了,以后腊肉都挪到新买的屋舍中晾着,菜蔬、米粮之类也尽挪过来,新买的这两间屋,一间放干货,一间放鲜货,也算物尽其用;院子东边开成园圃
阿圆建议“再圈块地方,养几只鸡,或养两只鹅也好。”
沈韶光有点爱静,又有点爱干净,很怕院子里鸡飞狗跳,也怕弄得到处是鸡毛鹅屎,不免有点犹豫。
“自己养的鸡,每天摸几个最新鲜的鸡蛋,炒韭黄吃,炒葫芦吃,炒胡瓜吃,加糖蒸着吃,加虾子蒸着吃过年过节的时候,干脆逮出两只鸡炖了,不比外面买的强”
沈韶光拍板“行,养”吃货就是这么没气节。
过了几日,门口有叫卖的,沈韶光便让卖鸡人端了一小筐鸡雏进来,与阿圆一同挑拣。
挑了有十几只小母鸡,正看欢不欢实呢,那卖鸡的娘子问“小娘子可要再挑两只小公鸡”
“要。”
“要公鸡做什么又不能生蛋。”阿圆疑惑。
沈韶光不知怎么跟她解释,卖鸡的娘子已经笑道“孵小鸡要用。”
“即便用不了这么些公鸡,杀了吃肉也好。”沈韶光补充。
突然一抬头,对上有点一言难尽的林少尹自从天气和暖了,店门大开,进来人都没发现。
沈韶光有些尴尬,其实这话本没什么,但不知为何,对上林少尹清风朗月似的脸,突然觉得自己耍了流氓一样。沈韶光又突然想起女妖精捉唐僧的段子来,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