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检举信摆在了侯卫东的案头,他仔细地看了两遍。
这封信署名为“一名知情人”,举报马有财利用职务之便,与益杨土产公司易中岭勾结,侵吞了两百万国家财产,检举信上写明了益杨土产公司为了什么事情求助于马有财,又在什么时间从银行取现金,取出现金以后,公司的事情办成了。
此信有细节,事情也符合逻辑及官场惯例,侯卫东感觉此信应该是真实的。
他慢慢地喝了一口略带着焦燥味道的上青林手工茶,不由得想起初次在益杨县政府见到马有财的情形,当时他刚从学院毕业,正到人事局去办手续,在县政府大院底楼遇到了西服革履、气度不凡的马有财,当时马有财已是县长,是一座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山。
数年之后,他坐在沙州市委办公室里,看着有可能决定着马有财生死的信件。
侯卫东回想起追查益杨公司失败的憾事,心道:“祝焱当时盯着益杨土产公司,确实有先见之时,可惜啊,功亏一篑,重大嫌疑人在检察院被人杀死了,这一次或许能将积年陈案全部翻过来。”
他将文件归类以后。走了隔壁,送给了正在看人民日报社论地周昌全。“这几份文件比较重要,需要您批示。”又道:“这里有一封检举信,检举益杨县委书记马有财,请您过目。”
周昌全首先看检举信。一字一句看完信,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当时你在益杨工作,是在哪个部门?”
“我当时在县委办公室工作。”
“以你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封信地真实性如何?”
侯卫东没有料到周昌全会这样直接询问他的意见,就尽量客观地道:“益杨土产公司是以生产铜杆茹出名。曾经辉煌过,八十年代未至九十年代初期,开始举步维艰,当时县委县政府为了搞活土产公司用了许多办法,前两年土产公司已经采取全员持股的方式进行了改制,现在生产正常,开始恢复元气了。”
这一番话说得很隐晦。周昌全却听得很明白。当年有市属企业、县属企业和街道集体企业,市、县两级政府除了当裁判员,同时亦是运动员,在这一阶段,大量**案子都出现在这个领域。
周昌全思索了一会,拿起钢笔,在检举信上刷刷地写了几行字,道:“你把这个交给济书记,让他处理此事。”
沙州市一共辖了四个县。益杨县是最重要的县,益杨县委书记按惯例亦是沙州市委委员,周昌全对济道林提出了明确要求:“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即要对干部严格要求。也要保护干部。请济书记慎重处理,有重要情况随时报我。”
侯卫东拿着此件就去找纪委书记济道林。一边走一边琢磨,“昌全书记签得很原则,但是从语意中还是可以看出,他不愿意深究此事。”他能够作出这样的判断,除了这一段字的感觉,更主要还是基于对周昌全的了解。
济道林在沙州市委常委中挺有威信,担任纪委书记以后,办了好几件案子,轻重得当,进退适度,极好地贯彻了市委的意图,周昌全对其很满意,两人地私交也很不错。
看了周昌全的批示,济道林很准确地把握了其中精髓,他将检举信放进抽屉里,然后对侯卫东道:“学院的毕业生有很多都在沙州工作,但是处级干部不多,也就十来个,你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
侯卫东正准备谦虚,济道林态度却突然严肃下来,道:“我这里有关于你的检举信,你是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在生活上、工作上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因为小事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对于济道林这一番话,侯卫东有些丈儿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脑袋里闪电般搜索了一遍,自已地软肋有两处,一是涉足企业,上青林地石场,精工集团股份,这是与党和国家的政策相违背的,二是与段英和李晶的关系。
钱和女人,历来就是毁掉干部的不二法宝,侯卫东此时与两样都沾了些边,尽管他做了许多防范措施,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
济道林语气又稍有些缓和,道:“你坐下来说话。”
“有人给沙州纪委写了检举信,说是你在益杨上青林办得有企业,有没有这回事情?”
听了此语,侯卫东松了一口气,暗道:“说的是这事。”他实事求是地道:“从学院毕业以后,我就来到了青林镇,具体工作是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当时上青林是全县唯一一个没有通公路的场镇,工作组为了办这件实事,动员上青林三个村七千多人自力更生修通公路,修公路的时候需要有用碎石和片石,我们自筹资金开了几个石场。”
侯卫东强调道:“修好公路以后,我就退出了石场经营。”
济道林不动声色地盯着侯卫东,静听下文。
由于侯卫东位置特殊,沙州纪委接到举报以后,专门派人到上青林进行了调查,事情的真相他很清楚:“侯卫东办石场是确凿之事,只是工商执照、银行帐户、税务登记等都借用其母刘光芬地名字,具体经营管理者是何红富。”
济道林对干部经商办企业一事素来睁只眼闭只眼。而且,从法律意义上。此事与侯卫东完全没有关系,因此,纪委地调查结果就是“查无此事。”
调查结果出来以后,济道林特意向周昌全汇报了此事,周昌全说了一句:“纪委在查处**的同时,也要保护干部,不要让干部流汗又流泪。”
侯卫东见到济道林神情,又道:“现在沙州有五个大石场。其中有一个石场叫狗背弯石场,这个石场是我母亲刘光芬出钱投资地,修石场之时主要由我在经营,修路结束以后我就完全不管了,我母亲请了当地的一名高中生何红富帮助管理。”
侯卫东所说与其掌握地完全一样,济道林眼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中央数次下发了不准党政干部经商地通知。而上青林石场一事也并非空穴来风。有人检举此事很正常,希望你正确认识。”
济道林能当面向他说这事,这就意味着此事不过是小事,侯卫东心情完全放松下来,道:“济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会按照党的方针政策、国家法律法规办事,不会给母校抹黑。”
济道林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道:“我们学院毕业生最高职务已到了省委常委。他比我要高两个年级,你这个年龄,能在这么重要地岗位上工作,是母校的骄傲。”他语重心长地道:你是周书记的专职秘书,副处级领导干部。位置特殊。一定要严于律已,这是对周书记负责。更是对你自己负责。”
侯卫东不停点头,道:“济院长,我记住了。”
济道林笑着与侯卫东握了握手。“好吧,你别紧张,此事到此为止了。”等到侯卫东离开以后,他暗自道:“侯卫东是法学系高材生,头脑清醒,办事滴水不漏,是做大事地材料。”
侯卫东没有想到还有人抓着上青林石场之事不放,心里愤慨地道:“他妈的,到底是谁想弄我?”想了半天,没有头绪,他自我安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检举信以前有,以后肯定亦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益杨县,县委马有财办公室房门紧闭,益杨县的格局与沙州不同,马有财办公室是单独小套间,而秘书和委办主任的办公室则是另外的房间。
委办主任杨大金道:“这是谁干的,简直是血口喷人,我让公安局追查此事。”
马有财早就将那两百万寄到了纪委地廉政帐户,心里并不慌张,道:“这种事就要动用公安,真是荒唐,你请季书记到我办公室来,我要单独和他谈一谈。”既然委办主任杨大金都能得收到检举信,那么季海洋肯定也收到了检举信,他索性请季海洋过来谈谈此事。
季海洋进屋以后,马有财苦笑道:“季县长,这封检举信你收到没有?”
季海洋看过检举信,道:“我也收到了一封这样地检举信。”在祝焱时代,季海洋是县委常委、委办主任,祝焱追查益杨土产公司一事,他知道得很清楚,从内心深处他亦有九分相信检举信所的内容。
马有财哼了一声,道:“这封信百分之一百是易中岭所写,益杨旧城改造、益杨城南大桥、政府新办公大楼,这三个工程他都找了我,我都没有答应他,在益杨,所有投资上百万的工程都必须由招标办公开招标,这是不能动摇的铁规矩,作为县委书记,我怎么能答应他的要求。”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道:“这是陷害和报复。”
季海洋倒有些看不透马有财。
这两年来益杨工程量很大,但是马有财坚持搞了一个招标办,马有财让季海洋担任了招标办主任,他心里清楚,益杨政府的大工程都是由招标办经手,马有财的真正的不打招呼,不批条子,即使是有特殊原因,也要提交常委会讨论。
“人,真是复杂,马有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暗中受赌地贪官,还是将一切放在阳光下的清官?”季海洋心中暗自想道。
马有财道:“我曾经收到过易中岭的两百万,他所说的并不全是谎言。”
季海洋心里“格”了一下,暗道:“马有财将此事告诉我,是什么意思,他收了钱,这是他的事情,我可不愿意淌这趟浑水。”他不动声色地笑道:“马书记开玩笑吧。”
马有财叹息一声,道:“这些都是陈年烂事。”
“当年益杨土产公司是效益最好的县属企业,易中岭想贷款搞技改,就经常来找我,有一次我们俩是在家里的书房谈话,他离开书房以后,给你打了电话,说是放了一张卡在沙发上,号码是六个零。”
“当时国有下属企业给县领导发点小奖金,送点小红包,也是不成文的惯例,这钱属于灰色收入,当时我一心就以为也就千儿八百,没有太在意,随手放到了书房里。”
“那次谈话以后,我就到了省党校去学习,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月,以后就将这张卡忘得干净,前年,我无意在抽屉角落看到这张卡,就让爱人拿去卖衣服,爱人拿到银行取款机一试,吓了一跳,里面居然有两百万。”
马有财所说是半真半假,易中岭给马有财送过三次钱,其中两次是现金,一次是卡。为了说明为什么两年之后他才将钱寄到廉政帐户,马有财就将直接说了卡的事情。
当然,如果纪委来细查此事。肯定会出现问题,马有财目前最大地想法是将事情处理在萌芽状态,这样对他最为有利。
马有财心有余悸地道:“这那里是钱,分明是摧命的炸弹。”这是他的最真实感受,自从益杨检察院出事以后,睡在床上,想着这些厚厚地人民币,总感觉如炸弹一般。说不定那一天会爆炸,而易中岭就是炸弹的引线,是炸弹的按钮,是炸弹的顶针。
“发现这笔钱以后,我想了好几个处理办法,一是直接退回,可是这些钱我已收了两年多。而且益杨土产公司已经到了破产边缘。现在退回去不太合适。”
“二是将钱上交纪委,这样做就是黄泥掉裤裆,我永远说不清楚,至少其他人会认为当时我确实是接受了易中岭的贿赂,而且这事传出去影响也很不好。”
“三是寄给希望工程,我最初就是这个打算,可是想到这毕竟不是正规渠道,所以也放弃了。”
“最后还是将这些钱寄到了廉政帐户。”马有财道:“钱寄走了,我的心亦安了。吃饭香了,也得睡觉了,由于有了这件事的经验教训,我是深刻理解了心地无私天地宽的道理,所以要坚持高重大工程招投标制。这是杜绝自己起贪心。让自己睡得着觉,活得更久。”
季海洋仔细瞧着马有财递上来地单子。松了一口气,道:“只要寄给了廉政账户,就没有事情了。”
他没有全部相信马有财的话,在心中算了算,马有财交钱的时间应该在祝焱追查益杨土产公司以后,暗道:“这么大一笔钱,易中岭肯定要说清楚,马有财这是在说谎,祝焱当年的判断是准确的。他将钱寄到廉政帐户,多半和当年祝焱追查益杨土产公司有关、为了审查土产公同,检察院先后出了纵火案和杀人案,马有财肯定害怕了,这才下定决心和易中岭尽快脱离关系。”
“难怪他将钱寄到廉政帐户,难怪他要在益杨弄出了一个招标办,这是通过制度来堵住易中岭的欲望。”
马有财道:“这封检举信既然我们能拿到,昌全书记和其他市委领导肯定也能拿到,我想直接到昌全书记哪里去汇报思想,接受领导批评。”
季海洋道:“马书记两年前就将钱寄到了廉政帐户,组织上会正确处理此事。”
“季县长,这件事情按常理来说,我应该悄悄处理,可是我仔细考虑了此事,为了不让这些信件引起我们俩的隔阂,我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开诚布公地同你谈一谈。”马有财感叹道:“这几年,我先后与好几名同志作过搭档,最大地感受就是和则双赢,斗则两败俱伤,我希望我们两人能够精诚合作,这样就不给小人挑拨离间地机会。”
他还有一层意思没有明说,就是季海洋与市委副书记黄子堤、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关系很好,在处理这件事情之下,他需用利用黄子堤和侯卫东两人,所以他就将此事提前告诉了季海洋。
季海洋现在只是代县长,仰仗马有财的地方还很多,他见马有财把话说得很开,就表态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也是我们班子的事情,如今益杨正进入快速发展的快车道,不能因为这些事情打扰益杨的发展,易中岭这人品质不好,要坚决将他逐出益杨,凡是重大工程项目绝对不能让他插手。”
他又出主意道:“我有一个想法,前一次全市县处级干部大会上,昌全书记提起过要进行制度创新,益杨县在这两年将重大工程全部纳入政府统一采购的事情,这是廉政问题上的大文章,也是昌全书记关注的事情,能否将这事作为一个重点,通过政务参考以及新闻媒体向市领导间接宣传、汇报益杨地廉政成绩。”
马有财连声道:“好、好,就按这个方法来办。你和侯卫东关系好,我们今天晚上到沙州去一趟,掏掏他的情况。”
季海洋当即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卫东。晚上有空没有,我到沙州来一趟,请你吃晚饭。”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在外面吃饭。昨天是园林局张中原请吃饭,张中原是小佳的领导,他不太好拒绝,今天又季海海洋地面子,他也得给,尽管心里想在家里喝点稀粥,口里还得高兴地道:“好吧,如果昌全书记没有大的安排。我请两位领导吃饭。”
下午下班以后,侯卫东将周昌全送回家,这才赶到了重庆江湖菜馆里,马有财、季海洋已经在江湖菜馆等着。
进了房门,侯卫东拱手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两位领导来等我。”他瞧见房间里只有马有财和季海洋两人,心道:“怎么杨大金和刘坤都没有来。马、季两人这样神秘。多半是为了那封信,这是马有财地事情,季海洋跟着掺和什么。”
坐下来以后,马有财道:“最近我收到了一封检举信,老弟你看到地没有?”
这封信与寄到市委办公室地信件几乎是一样,侯卫东暗道:“果然是为了这封信而来。”马有财又将寄给廉政帐户的单子递给侯卫东,将事情地经过讲了一遍。
侯卫东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他道:“昌全书记看了这封信,很慎重。他已经将此信签给了济书记,他签了一段话,我记得很清楚——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即要对干部严格要求。也要保护干部。请济书记慎重处理,有重要情况随时报我。”
得知周昌全的签字内容。马有财一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举起酒杯,道:“有昌全书记这样的领导,我们冲锋战斗在第一线的同志才能心安。压在我心里两年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我们三人就好好地干一杯。”
事至此,三人都明白此事就告一段落,兴致颇高地喝了一瓶白酒。
马有财略带酒意地道:“海洋,卫东,我当县长、县委书记也有好多年了,搭过班子的也有好多位,最佩服地是祝焱书记,茂云就是一个烂摊子,他过去时间并不长,在干部群众中很有些威信,我听说省委对他很满意。”
“说实话,我从祝焱书记哪里学到不少,祝焱书记即有掌握全局的能力,又有团结同志的胸怀,是个值得尊敬的好同志,益杨新管会能有今天的成绩,很重要的一步就是得到了省发展银行的支持,祝焱同志功不可没。”
季海洋和侯卫东都是祝焱地嫡系,马有财对祝焱表达了敬意,也从这个层面上表达了将与季海洋、侯卫东保持良好关系地愿望,季海洋和侯卫东都是聪明人,将这层意思听得很明白。
季海洋道:“益杨能有今天的成绩,是祝书记、马书记、杨秘书长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感到肩上的担心很重,不过有马书记掌舵,有杨秘书长、侯主任等同志支持,我相信能将益杨政府的工作做好,让人民满意,让群众放心。”
这一番表态,三分真话,三分酒话,还有三分官话。
马有财满脸笑容地道:“好,为了益杨的明天,我们三人喝一大杯。”
带着酒气回到了新月楼,小佳用手捂着鼻子,道:“快把衣服换了,刷牙,别把女儿熏着了。”
等到侯卫东洗了澡出来,小佳正坐在房间里听音乐,她很幸福地道:“你是个臭爸爸,说好了每天给小家伙读诗,你说说,你完整地读过一首吗。”
侯卫东伏在小佳的小腹部,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读完,他笑道:“小佳,这算是一首完整的诗歌,我是读完了,以后别说我没有读完一首诗歌。”
“你耍赖,这首诗不算,读唐诗至少要读春江花月夜这么长的。”小佳靠着侯卫东肩膀,又道:“明天你到岭西读书,开车慢一些,别超过一百二十码。”
朝阳从树间猛地跃起,将光芒洒向了沙州,在这光芒的指引之下,大街小巷充满了忙碌的人群,这是阳光带来的无限生机。
马有财一大早就来到了沙州,他与司机一起在街边吃了一碗杂酱面,马有财当县领导多年,虽然经常吃大饭馆,但是仍然对杂酱面情有独钟,三两杂酱下去,浑身舒坦,比在五星级的美食还要过瘾。
“人的胃口是小时候形成的,胃口一旦形成便永远也不改变,不管以后吃山珍海味还是吃洋餐,最终喜欢的还是小时候习惯的老味道。”马有财用纸巾抹着嘴,随意地与司机交谈着。
司机就笑道:“马书记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我是从农村出来的,这些年大鱼大肉吃惯了,可是最好吃的还是妈妈做的臭豆腐。”
等到了九点钟,这辆带着通行证的奥迪车开进了市委大院,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看见这个车牌,没有阻拦,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沙州纪委书记济道林一大早就接到了马有财的电话,虽然马有财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可是他心里明白,他站在窗口,看着马有财提着皮包进入了大楼,这才慢慢坐了回去,脸色也变得格外严肃。
马有财进门以后,打了招呼,他开门见山地道:“济书记,前些天,检举信是满天飞,我是主动向济书记来说明情况。”
济道林话中有话地道:“你不来,我也准备找你。你能够主动来,这是好事,不管事情调查结果如何。这说明你的态度是好的,对组织是充分信任的。”
马有财从皮包里取出检举信,道:“这是检举信,里面检举了两百万的问题。也不知道济书记收到这封检举信没有,既然县委办都收到了,我想市纪委也应该有。”
“收到了。”
马有财自嘲地笑道:“两百万,按照刑法来对照,这是要掉脑袋的。我必须来向组织说清楚,益杨这几年政通人和,发展进入快车道,我到益杨这许多年,益杨已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不愿意这些扯皮的事情扰乱益杨地正常发展。”
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是领导人在其中也起到重要的作用。这是中学课本多次提到地历史观。这是对整个社会而言的事情,具体到一个镇、一个县、甚至一个市,在现行制度的情况下,领导集团的作用则十分明显。周昌全、济道林等人对此是有深刻了解的,他们两人对涉及党政一把手的事情都很慎重,这才有周昌全的签字以及济道林正在精心组织的暗查。
马有财顺手理了理衬衣领子,道:“这封信所说地内容,我认真思考过,基本属实。两百万的数字与实际情况基本相符。”
济道林眼睛稍稍眯了眯,看着马有财的神情,与交待问题的常规神情不太相符合,他对此事有些看不明白,道:“如果你这是真实的事情。沙州就要出一件震动省委的大事。你是县委书记,身份不一样。”
马有财脸上一直带着淡淡地自嘲神情。将早已想好的托词说了一遍,再将上交廉政帐户地单子递给了济道林。
济道林与季海洋一样,细细地看过单子以后,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神情就如冰土被第一道太阳晒过一般,他从抽屉里取了一包烟,撕开以后,递了一枝给马有财,道:“马书记,这事做得好,你手里地这张单子就是护身符,如果真是受赌两百万,你政治生命完了,人身自由也没有了,而对于沙州来说就是巨大的政治影响,隐形损失至少需要一个五年计划才能弥补。”
马有财猛吸了一口烟,呛得咳嗽数声,道:“有了这次教训,我觉得应该从制度防止腐败,这两年来,益杨探索了一条公开招投标的新路,凡是政府投资都要进入招标办,任何人任何单位不得擅自发包,否则就要严肃处理。”
“当然,即使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仍然有漏洞可以钻,只是比起以前那种全靠个人道德自律的局面,已是大大改观了。”
济道林对这项制度很有兴趣,道:“招投标大家都在搞,但是没有成形的制度,益杨走在了前面,等这几天忙空了,我请昌全书记一起下来,你们将政府采购以及公开招投标这件事,详细向昌全书记汇报。”
从济道林办公室出来,马有财走到大院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多日的担忧一扫而空,他暗道:“今天之所以这么顺利,主要是摸到了昌全书记和济道林的态度,看来以后要多和侯卫东接触,领导身边的人确实很有作用。”
侯卫东在祝焱身边当秘书之时,曾经是打击马有财地急先锋,有一段时间,马有财看见侯卫东就来气,后来,祝、马关系缓和以后,侯卫东的模样就顺眼得多,当然,也只是顺眼而已,祝焱离开了茂云,马有财就立刻将期调到了科委,一来出气,二来也是立威。
再后来,侯卫东奇异般地调到了沙州市委办,马有财态度发生了彻底转变,两人又成了好朋友。
通过这几次接触,马有财对侯卫东有了新的认识,“侯卫东胸襟开阔,是了不起的人物,将来肯定要成大器。”他此时已将侯卫东看成了身份对等的重要人物,而不再是出道不久地年轻人,也不再是跟着祝焱身后地小秘书。
离开了市委大院,马有财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侯主任,我是有财,刚才我到了济书记哪里,将情况报告了。”
侯卫东闻弦歌而知雅意,道:“马书记你放心,有什么情况我跟你联系。”昨天看到了廉政帐户的底单,他就知道马有财将会轻易地渡过了这道关口,因为市委书记周昌全本意就不想将此事扩大,扩大以后,对于周昌全、对于沙州没有任何好处。
上午十一点,侯卫东仍然在整理文件,周昌全从隔壁走了过来,道:“小侯,今天省党校要开课,你可以提前走。”
侯卫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周书记,今天省党校要搞开学仪式,所以请了些领导来,以后都是星期六、星期天才有课,不会耽误工作。”
周昌全笑道:“年轻人肯学习是好事,我大力支持,给你提一个要求,踏踏实实学习,学到新知识,掌握真本领,这样才能应对日益复杂地形势。”
侯卫东知道他心情好的原因,又问道:“大周哥是明天回来吧,我明天去接机。”
周昌全兴致颇佳,道:“明天刘姨非得要去接机,就让她去接,我家那小子到美国去了三年,跟着教授搞了一个什么课题,一直没有回来,今年终于要回来,你刘姨昨天晚上就没有睡觉。”
“小周哥今年是否回家?”
周昌全道:“那小子军校毕业两年,一次都没有回家,不知道忙些什么,儿子自有儿子事,我不管他们,你刘姨经常在我面前唠叨,儿子翅膀硬了是好事,女人家成天婆婆妈妈的,呵呵,没有办法。”
侯卫东笑道:“刘姨的心情可以理解,我妈也是这样,平时老是催着回家。”
周昌全和蔼地道:“进孝心不能等待,我记得你是吴海人,吴海也不远,有时间多回家。”
十二点,侯卫东简单吃了午饭,便回到新月楼,开了蓝鸟车,要上高速路的时候,他想起李俊说起的话,心里有些犹豫:“接不接郭兰和李俊?”
“如果他们打电话就不接,不打电话就不接。”侯卫东最后下定了决心。
上了高速路,仍然没有电话打来,侯卫东便将此事放在了一边,专心致志开车。
到了省党校,侯卫东心情很轻松,将车停靠在操场,步行到了教学楼,离开学校已经六年多了,此时重新回到课堂,虽然没有脱产,仍然觉昨很有些亲切。
教室里坐了二十来人,多数是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这些中年人就是一片一片的绿叶,在绿叶中间,衬托着五朵金花,其中,最娇艳的一朵就是沙州市委组织部的郭兰。
侯卫东坐定之后,没有见到了李俊,他暗道:“肯定是李俊有事不能来参加今天的开学典礼,郭兰面子薄,自然不会打电话。”
在心里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坐向了郭兰,道:“郭兰,你什么时候到的?”郭兰道:“上午就到了,粟部长要到部里来办事,我跟着粟部长过来的。”
聊了两句,侯卫东就顺势坐在了郭兰身后的空位上。
开学典礼很简单,回到了课堂上,大家基本上坐在了原位,侯卫东拿着教材,随手翻了翻,他是沙州学院法学系毕业,如今虽然是研究生班,但是课程他觉得很熟悉,没有多少难度。
郭兰学习很认真,一直认真的做着笔记。
侯卫东的眼光经常停留在郭兰的背影上,郭兰以前一直是短发,很短的短发,如今头发长了些,变成了女生常见的齐耳短发,发梢整齐,已经到了肩上。
侯卫东有些开小差,“郭兰如果留一头长发,肯定比短发多了一些女人味道。”